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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‘无肠’,是螃蟹的别称。”她眨了眨眼,抿嘴一笑:
“这支变民军队横行大半个中宸州,无人可阻,的确如螃蟹一般。”
劫兆差点没跳起来:“有这种事?”
文琼妤玉指一摁,轻轻闭住他的嘴唇;含笑叉腰,一副大姊姊的派头。
“据说朝廷本要派兵镇压,但朝中议论不定,京兆府尹曹承先似乎有意请缨,兵部却属意请三仙宗府的八王爷‘飞剑谪仙’伏凤纸出马,说是无肠军中多有高手,若无六绝高人押阵,战阵之上恐多变数。就这么吵吵闹闹,迄今尚无定论。”
劫兆本想问:“兹事体大,怎地不来找照日山庄或其他三大世家?”转念一想,登时明白:“这又是南司与北司之间的恶斗。京兆府尹曹承先是南司里的青壮派,想来三仙宗府便是北司这厢的压箱宝了,我家一个小小云阳县公,怎能与先帝爷的第八皇子相比?”一想到心爱的小劫英将要许配给三仙宗府的少宗主伏辟疆,顿时心痛不已,脸色微变。
文琼妤似是感觉这股锥心之痛,轻抚着他的手背,柔声道:“且不说这些。那些人去得远啦!咱们赶快离开。”劫兆如梦初醒,与她携手而出,眼见骑来的那匹马被放倒在地,已自不活,只好擎了支火炬,改以步行。
文琼妤身子娇弱,无法承受林间夜路之苦,劫兆便将她负在背上,两人沿着地面行迹一路摸索,走了大半个时辰,眼前林地忽然开阔起来,露出一座小小的岩洞,洞外乱石堆叠,如台阶一般;洞里乌沉沉的一片,不知深浅。
劫兆正自犹豫,忽有几滴雨点打落肩头,空气中潮气翻涌,居然下起雨来。
他背着文琼妤跑入岩洞,随手折下火炬末端点燃,扔入洞里。这岩洞十分干爽舒适,洞壁地面不见尘土秽物,也没有兽迹,洞中深处架着几支带叶树枝,围成篝木堆的形状,旁边还有钻火的痕迹,显然之前有人来过。
洞外雨势逐渐转大,夜雨沁寒,文琼妤缩在他背上微微颤抖着。劫兆别无选择,小心将她放落地面,让她倚壁斜坐,把火炬交到她手里,笑道:“如有野兽出现,就拿火惊吓它。小心别让火熄啦,也别点洞里的那堆篝木,我不会走远,去去便回。”
文琼妤裹着貂裘披氅轻轻颔首,惨白的唇靥勉强一笑,依旧是颠倒众生。
劫兆掠出岩洞,不敢走远,就近在林间捡拾干落的枯枝,无分粗细,全都以衣摆兜着;见有枯死的残株,便拔剑削下顶端枝桠,满满兜了一襟,匆匆返回洞中。
文琼妤体内寒病发作,几乎冻晕过去,劫兆赶紧将火炬接过,置在她身前取暖,随手将拾回的树枝分类,细的搭成一堆篝木,就近以火炬烘烤,却将粗的环在外围。
布置片刻,才将火炬倒插进细枝柴篝里,劈哩啪啦一阵烈响,柴堆顿时窜出火舌。
“行了!”劫兆一抹额汗雨滴,把湿透的外衫除去,又喂文琼妤吃了几枚“蓝田玉炼丸”,自己就着火堆盘膝坐下,贴着她的美背将伊人抱在怀里,细细为她搓抚手脚。
这“蓝田玉炼丸”是解剑天都之主“千载余情”盛华颜亲制的灵药,当日常在风说得轻巧,实际上却有补虚调盈的奇效,文琼妤多得助益,失温的情况渐渐好转。
“多……多谢你了。”
她虚弱一笑,薄嫩嫩的唇瓣兀自颤抖,剔透如新剥荔肉一般,玉颊略有血色。
劫兆放下心来,继续为她呵暖小手,一边打趣:“还不够好。若要驱除寒气,剥去衣衫、贴肉取暖是最好的了,姊姊要不试一试?”
文琼妤吐着薄薄的雾丝,闻言大羞,含嗔横他一眼:“你……你想得挺美!”
劫兆被撩拨得心痒难搔,唯恐自己禁受不住,赶紧转移话题,一指洞里那堆升不起的柴篝:“堆那柴的人也太不晓事。带叶的树枝蕴含水分,就算投到烈火里也只是生烟罢了,岂能燃起?再钻一百年,也烧不出个鸟来。”
“你……怎么懂得这些?”
“我小时候常躲在后花园里的一处假山岩洞,一躲就是大半天,夜里怕黑,就学着自己生火。”他没告诉她真话。怕黑的其实是劫英,他俩躲在小小的假山缝里,洞外经常是这样的大雨倾盆,下得洞口垂落水瀑,他总是这般升起一座小小的篝火,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兄妹俩……一条黑影突然出现在洞口。
劫兆耳目不灵,察觉时已不及反应,暗骂自己糊涂:“那青柴堆显然弃置不久,来人离洞遇着大雨,必定返回躲避。这么简单的道理,怎地我先前没想到?”眼看长剑还搁在两臂之外,只得将文琼妤搂紧些个,扬声道:“来者何人?若无恶意,一同躲雨不妨。”
那人佝偻着身子踏前一步,左后突出个狭长的匣状物事,青衣染血、斑发披散,右肩以下空荡荡的,竟是侯盛。
劫兆吓了一跳,但毕竟那张面孔已看了十八年,纵使其人原非,总是瞧着眼热,略微放下心来,说道:“我不管你是谁,好歹你也是我从小看大,你如能保证不伤害我俩,便一起进来避雨罢。我这里有些伤药,很灵验的,你拿一些去用。”
侯盛面无表情,雨水顺着他沟壑蜿蜒的脸孔向下淌,劫兆这才发现他也有如许多的皱纹,昔日在绥平府朝夕相见,竟是全然不觉。
“老爷呢?”喉音沙哑低沉,似乎回复成“只手阴阳”单成侯之后,他的声音也与过去完全两样。劫兆心中有愧,低声嚅嗫:“我……我没来得及救爹。”
“没用的东西!”侯盛突然暴怒起来,一声断喝,垂发倏扬:“滚!”
劫兆分辩道:“文姑娘身子有病,一感染风寒便有性命之危,不能淋雨……”
侯盛踏前一步,周身雨丝一凝,骤然迸出:“滚!”
劫兆心中有气,忽见他左手握住铜环,想起破庙里“刺日黥邪”的盖世邪威,脑中仅只一念:“此间哪里才能避过那妖刀?哪里才能避过那妖刀?”灵光乍现,舍了文琼妤往前一扑,硬顶着侯盛的腰腹撞出洞去!
──唯有将“刺日黥邪”弄走,洞里的文琼妤才有活命的机会!
侯盛的右臂齐肩断去,不唯伤重,陡然间失去惯用的臂膀,一下子也很难保持重心平衡,劫兆猝然发难,竟将他一把扑倒。两人缠扭着跌出岩洞,一路滚下乱石堆成的阶台,侯盛背后的兽形铜匣“铿!”一声弹至一旁,两个人重摔落地,不约而同地齐声闷哼。
劫兆就势骑跨在上,侯盛却比他眼明手快,仅余的左手“呼”的一声,准确无比地叉住他的咽喉,粗短冷硬的五指箝起,无论劫兆如何用力掰着,始终稳定束紧,渐渐将劫兆掐得向后躺倒,情势登时逆转。
劫兆眼冒金星,突然放弃抵抗,运起全身余力,抡拳往侯盛的断臂处一捶,侯盛惨叫一声,松手摀住伤口。
劫兆乘机推他胸口,想要挣扎起身,岂料侯盛剧痛间神智未失,腰腿使个“千斤坠”,牢牢将他骑在泥地里。劫兆伸手乱抓,从他怀里揪出一卷软革,侯盛突然低头猛撞,“碰!”一声巨响,铜铁般的额头撞得劫兆眼前一黑,几乎晕死过去。
“还给我!”侯盛嘶声咆哮,宛若一头受伤垂死的凶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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