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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裹挟着煤灰扑向房山矿场,载淳策马冲过堆满冰凌的拒马桩时,马蹄铁在冻土上擦出火星。
矿洞顶部的黄铜铃铛被北风扯得乱晃,叮当声里混着断续的哭喊。
皇帝勒住缰绳的瞬间,望见蒸汽泵机喷出的白雾正被染成灰黑色——那是井底渗水混着煤渣在管道里沸腾。
“万岁爷!”矿监顶着结冰的幞头扑跪在泥浆里,官袍下摆沾着暗红血渍,“三号井的钢索昨儿就响簧,偏那帮浑小子说熬得过冬......”
载淳甩开貂裘大氅疾步向前,玄色龙纹靴碾过散落的《安全规程》残页。
破碎的桑皮纸上还印着半月前他亲批的朱砂字:抽水机须双岗轮值。
此刻那台德国造的铁家伙正歪斜在雪堆里,齿轮间卡着半截靛蓝粗布腰带。
宫墙内的更漏声似乎穿透百里风雪,富察氏数到第九次铜签撞击玉盏时,终于扯断了佛珠。
鎏金香炉映出她徘徊的倒影,孔雀蓝的朝服下摆扫过十二幅湘绣屏风,每幅都绣着载淳教她辨认的矿脉图。
“娘娘,炭盆...”贴身宫女捧着掐丝珐琅暖炉靠近,却被她挥退时带翻的茶汤泼湿了《京西矿务奏折》。
矿工宿舍的土墙渗着潮气,赵老矿工用豁口的陶碗舀起稀粥,浑浊瞳孔里映着油灯投在墙上的乱影。
二十年前王家沟矿难的惨状在粥面漾开——那时他亲手从塌方处扒出十七具尸体,每具都攥着半块没啃完的荞麦饼。
“赵叔,您说新式矿井真能辟邪?”年轻矿工颤抖的质问让他手背青筋暴起,陶碗重重磕在露出草茎的土炕上。
“把布朗先生请到机修棚!”载淳的吼声震落矿洞顶部的冰锥。
英国工程师棕色呢子大衣沾满煤灰,银质单框眼镜却擦得锃亮。
当他用放大镜贴近断裂的钢索时,胡须突然剧烈抖动:“上帝!这根本不是疲劳断裂,是掺了熟铁的劣质货!”
恐慌像井下的沼气般蔓延。
某个满脸煤灰的矿工突然指着井口木桩尖叫:“蛇纹!和矿样里一样的蛇纹!”人群推搡着涌向堆矿车的老槐树,树皮上经年的沟壑在火把下确实像极了煤层的危险纹理。
载淳抓起铜哨猛吹,尖利声响刺破雪幕:“工部去年拨的十万两修桩银,倒是养出满山蛇妖了?”
当第一台新式气压泵被骡车运进矿场时,朝阳正撕开铅云。
载淳亲手揭开油布的动作,让随驾的銮仪卫都变了脸色——皇帝的手指被铁器冻得发紫,却稳稳托起精钢铸造的齿轮组。
“万岁...”赵老矿工盯着锃亮的铆钉喃喃自语,突然扑通跪倒将额头贴上雪地,“这物件...这物件瞧着就踏实!”
富察氏接到八百里加急时,正在描摹载淳留下的矿井通风图。
朱砂笔尖悬在“巷道支固”四个字上方颤抖,直到滴落的红痕晕开成桃花状。
当看到“圣驾亲督更械,巳时三刻复采”的蝇头小楷时,她发间的金累丝凤簪突然轻响——原是窗外的雪停了,一缕阳光正巧融化了檐角的冰柱。
暮色再临时,载淳立在重开的矿井前,看着矿工们鱼贯而入。
新装的汽笛每隔半刻钟就会长鸣,震得山雀扑棱棱飞起。
赵老矿工粗糙的手掌抚过包钢的升降架,突然转头对徒弟咧开缺牙的嘴:“这铁家伙,比咱屯里土地庙的门槛还厚实!”
布朗先生却在此时递上浸油的牛皮纸,密密麻麻的德文批注间夹着朱砂圈点:“陛下,设备能换,但人心里的劣质钢索......”载淳凝视着最后一个未翻译的词——骗局。
他抬手接住飘落的雪花,看着晶莹的六角形在掌心化成水渍,忽然想起那日皇后追出廊下时,香灰在雪地烫出的黑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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